眨眼間，鄭浩南已經走了快一個星期。

李四晨坐在沙發上，肚子上蓋著昨天的報紙，望著天花板發呆。

於二波道，“你要是沒事幹，就去把衣服洗了。”

李四晨持續發呆，“二哥。”

“嗯？”

李四晨輕輕道，“……我有點想大哥了。”

於二波頓住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
餅店，門外傳來一陣隱隱的摩托油門聲。

吳六尊轉身看去，是個陌生客人。

他回過身繼續擺放糕點，只是手上動作慢了幾分。

曾經有輛摩托車停在門口，那人摘下帽子，笑道，六弟。

鄭一健道，“三弟？”

周三民回過神來，“什麽？”

鄭一健道，“沒什麽，我沒說話，只是看你好像走神了。”

周三民歉然道，“最近太忙，想著單位的事。”

鄭一健笑了笑，“其他人都忙？”

周三民頓了一頓，“是。”

走出咖啡廳，周三民往家走，經過一家便利店。

回到家，周三民道，“我回來了。”

於二波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，“洗手吃飯。”

周三民應了一聲。

李四晨愛答不理的說，“三哥好，三哥回來啦。”

周三民也答應了一聲，抱著小箱子走到冰箱前。

李四晨好奇，“這是什麽？”

周三民道，“冰棍。”

李四晨這回真的起了好奇心，“天還沒熱，你買冰棍幹什麽？”

周三民沒回答。李四晨自己個兒走上去一看，“三哥你不是吧？夢叉牌的？發獎金了？”

周三民有些不自然道，“我……我是看見打折。”

“打折？冰棍還有打折的？”

周三民恢覆鎮定，“怎麽沒有？冰棍就一定沒有打折的麽。”

李四晨看著周三民，拖長聲哦了一聲，搭住肩，笑嘻嘻道，“既然如此，給兄弟吃一根應該沒問題。”

說著，李四晨伸手去拿。

周三民看在眼裏，想阻止卻又不好出口。

李四晨不過做個樣子，將冰箱門一關，“還是不吃了，等大哥回來一起。”

周三民暗自松了口氣。

於二波端著菜出來，奇怪道，“冰箱裏沒零食，快過來吃飯。”

吃過了晚飯，看過電視，幾人聊了一會兒天，各自幹各自的事，十一點左右，陸續熄燈睡覺。

周三民被鈴聲響起，朦朦朧朧抓過手機，“餵……”

同事急道，“花澤類！出大事了！”

周三民捏了捏眉間，半夢半醒，“什麽大事？”

“行動洩密了！”

周三民猛然清醒。

淩晨三四點，正是夜幕最漆黑的時分，會議室卻是燈火通明。

周三民負責的是一單走私案，本來是金融犯罪科的案子，但是追查下去發現有涉黑成分，便兩個部門協作辦理，進一步查下去，發現與香港警方在調查的案件不謀而合，於是兩案並一案，周三民作為內地公安代表前往香港協助過一段時間，在那段時間裏，他得知香港警方為了挖出幕後真正黑手而派遣了臥底隊伍。也因為此，周三民才被洪興社抓去嚴刑逼問臥底內幕。

當時，周三民並沒有吐露一個字。此刻，整間屋子的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焦慮神色。

香港警方在三個小時之間傳來消息，臥底計劃被洩密。

周三民冷靜道，“洩密程度是多少？”

同事道，“不能肯定。但是香港警方確定名單中的一部分人員已經失去聯系。”

周三民坐在長桌底端，用手指敲打桌面。

守在筆記本電腦前的同事忽然道，“有新消息了！”

眾人紛紛停下手上動作。

同事將郵件附件中的壓縮包打開，一張像素模糊的照片緩緩打開。

“香港警方懷疑，名單洩露跟此人有關。”

照片呈現百分之八十。

“鄭浩南，”同事道，“洪興社的話事人，前段時間神秘失蹤，上周又突然出現，他重新現身之後，我們名單上的人陸續失去聯系。”

於二波打開門，嚇了一跳。

周三民面色蒼白，搖搖晃晃的走進門，跌在沙發裏，半晌沒有動一動。

於二波倒了杯熱水，塞進周三民手中。

等到周三民終於拿起水杯喝了一口，於二波方才道，“出什麽事了。”

周三民定了定神，將事情和盤托出。

於二波神色凝重，“你懷疑……是大哥。”

周三民捏緊水杯，“……只能說就目前搜集的證據，大哥的疑點相對來說，比較多。”

於二波盯著周三民，“你打算怎麽辦。”

按照規定，這件事應當報告給局裏。

周三民道，“我要去趟香港。”他擡起頭，看見家裏新換的那臺電腦，想起那一個人。周三民深深吸了口氣，“查個明白。”

於二波拿過水杯，站起身，放回水杯，拉開抽屜翻了翻，“那邊現在肯定不安全，你單槍匹馬的過去，又是要調查這麽棘手的事情，我是不會同意你去的。”

周三民正要開口，於二波轉身將港臺通行證丟過來，笑道，“可是我也知道，你主意已定，我說什麽都沒用。”

周三民拿著通行證，緊緊握住。

於二波拍了拍周三民的肩，低聲道，“把大哥帶回來。”

周三民向局裏告假，只身來到香港，一開始並不順利，畢竟鄭浩南是洪興社的帶頭老大，想見上一面談何容易。幸好周三民記得吳六尊提鄭浩南曾經找過一個叫山哥的人。

這位山哥的社團並不是香港本地發家，規模也不很大，費了一點周折，終於見上了面。

山哥聽過周三民的來意，讓周三民回去等消息，第二天便答應幫忙。

去的路上，山哥道，“你來帶南哥回去？”

周三民含糊其辭。

山哥笑了笑，叼著煙，看著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，“上回南哥為了你，讓洪興差點下不來臺，我還以為他鐵了心不回頭，沒想到又回來了。”

周三民沈默不語。

山哥偏頭看了周三民一眼，嘴角有意義不明的笑容。

到了某處酒吧，山哥將車鑰匙扔給泊車小弟，“南哥呢。”

小弟道，“南哥在裏面等著。”

山哥回頭示意周三民跟上。

穿過長長的昏暗的走廊，推開包廂的門，山哥笑道，“南哥。”

周三民隨後踏入。

鄭浩南坐在沙發上，另外還有六七人站在包廂內。

周三民心情極覆雜。

鄭浩南站起，溫和的笑了笑，“三弟。”

周三民低聲，“……大哥。”

鄭浩南睜開眼，眼前紅黑相間，金星亂冒。他定了定神，再睜開。

他看見了自己。

那個‘鄭浩南’回身道，“老大，醒了。”

有人走進房間。

鄭浩南見到此人，神色毫不動搖。

那人走到鄭浩南面前蹲下，端詳了一會兒，笑道，“南哥。”

鄭浩南道，“耶律原。”

耶律原故作詫異，“你想起來了？”他嘆氣，“延平啊，我可真擔心。你若是記不起來，我這報仇終究少了一點滋味。”

鄭浩南道，“你一早就記得。”

耶律原點頭，“跟你做第一筆生意的時候我就吃了一驚，這不是延平嗎。怎麽，一點兒都不記得當年的事了？”

鄭浩南看著另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。

耶律原也回頭，笑道，“做了四回手術，終於跟你一模一樣。對了，他跟你的弟弟已經見過面。”

鄭浩南終於神色一變。

耶律原道，“多虧了阿坤他們。延平，不是我說，那幫兄弟本來跟著你做大買賣。你呢，為了幾個這輩子連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的弟弟，就把人家給拋下了，他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？”

“耶律原，”鄭浩南道，“有什麽，你沖著我來。”

耶律原端詳鄭浩南，“我一直很後悔上輩子做了一件錯事。”

他貼近鄭浩南，低聲道，“不該讓你第一個死。幸好蒼天給了我一次改過的機會。這回。我要你看著你的弟弟們，一個接一個。”

耶律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。

鄭浩南怒極，然後兩只手被鐵鏈緊緊銬在房間裸露的暖氣管道上，掙紮得手腕磨出血痕，也難移動半分。

耶律原站起身，欣賞了一會，轉頭對那個‘鄭浩南’道，“你剛剛見的是老幾。”

“應該是老三。”‘鄭浩南’道。

耶律原笑道，“口說無憑。”

‘鄭浩南’將一本本子遞上來。耶律原翻了翻，扔在鄭浩南跟前。

那是一本被鮮血浸透的通行證，落在地上，正巧翻開了第一頁。周三民的一寸照被血染得通紅。

鄭浩南嘶吼一聲，雙目充血，赤紅欲滴，鐵鏈嗆啷巨響。

耶律原退後，距離鄭浩南一臂之遙。“我還沒問你最喜歡哪個。誰死了，你最傷心？”

鄭浩南被綁了一天一夜，期間昏昏沈沈，直到聽見門外有喧嘩聲靠近。

他睜眼，擡頭看去。

聲浪越來越近，直到一人被踹進門內。

吳六尊喜道，“二哥，大哥在這兒！”

鄭浩南愕然至極。

吳六尊率先沖進屋內，二四緊隨其後，於二波最後進來，反手摔門，四下一看，將櫃子挪來抵住門口。

吳六尊看見鄭浩南被反剪雙手以鐵鏈捆住，眼內一紅，“大哥！”

李四晨將背包甩在地上，迅速翻檢可用之物，一邊道，“六兒收住了不許哭！”

吳六尊忍住淚，剝出一顆巧克力塞給鄭浩南，為的是盡快補充體力，“大哥你放心，我們來救你了。”

李四晨看了看鐵鏈粗細，翻了翻包，惱怒道，“靠！二哥你怎麽不推醒我帶個扳手！”

於二波聽著門外動靜，“因地制宜，你就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可用的。”

李四晨抄家似的折騰東西。

於二波皺眉回頭，“四弟，你的動靜能不能小點。”

李四晨道，“幹嘛？咱們是來救人的又不是來搬家。”

鄭浩南終於找到機會發問，“你們怎麽會來這兒？”

於二波示意吳六尊把著門口，他來到鄭浩南跟前，看著鄭浩南一臉淤傷，緊了緊拳頭，“是因為小七。”

“小七？”

付七博問，“二哥，你有沒有見過大哥？”

於二波皺了皺眉，知道付七博說的是另一位鄭一健，便道，“沒。怎麽了？”

付七博納悶道，大哥明明說去找你們，可是好幾天了，我都聯系不上他。

於二波心中一動，再一追問，才發現其中有異。

鄭一健提過的‘前生事’一半居然是付七博告訴的。畢竟轉世以來，大家記得都不全，鄭一健知道一些，不知道另外一些，付七博覺得很正常。

於二波再根據鄭一健知道的那些事查下去，更發現這些事是鄭浩南也記得的。他立即查了‘天波府’網站的後臺記錄，果然曾有黑客入侵。

當初為了確定彼此的身份，於二波和鄭浩南通過網絡核對彼此的記憶，竟然便宜了他人。

而這個時候，周三民突然中斷聯絡。

幾人一商量，便決定趕赴香港。

李四晨接口道，“沒錯，二哥還專門請了事假。心疼得不得了。”

於二波斥道，“胡說！全勤獎有大哥重要嗎！”

李四晨笑嘻嘻道，“有嗎？”

吳六尊點頭，“有。”

鄭浩南道，“等等，你們到了香港，然後呢？”

於二波笑道，“咱們找了那個山雞，原本想求他幫忙，但是我看他說話之間神色不對，旁敲側擊便套出話來。原來幕後正是耶律原。”

說到此，四和六的面色俱是一沈。

於二波繼續道，“山雞想讓你留在香港，耶律原拿住了這點騙得山雞合作，也騙了三弟……”

於二波一頓。

鄭浩南急道，“三弟呢？”

當時山雞說出鄭浩南的下落，卻道，‘那個姓周的警察？不知下落’。

於二波不願讓鄭浩南知道，“三弟很安全。”

吳六尊道，“二哥，追兵來了。”

於二波眉頭一皺，“四弟。”

李四晨找不到趁手工具，焦急萬分，忽然道，“這是暖氣管？”

鄭浩南愕然，“是。”

李四晨走上前，敲了一敲，空心。

電腦屏幕，突然亮起一個小紅點。

耶律原眉毛一動，貼近屏幕。

李四晨的拳頭關節血淋淋，不過卻很得意。

他們砸斷了暖氣管，雖然鄭浩南手上仍然掛著一截鐵鏈，總算可以自由行動。

對方開始撞門。

吳六尊背抵門口，李四晨拔出匕首，用刀尖撬開窗鎖，“二哥！”

於二波扶著鄭浩南奔到窗前，“我們查過，這兒有一條小路可以走。”

鄭浩南抓住窗框一腳踩上窗臺，隱隱約約覺得哪兒不對勁，卻又說不上來。

吳六尊催促道，“大哥，快！”

鄭浩南不及多想，翻身躍下窗臺，底下有個雨棚，他行動有些遲緩，沒能及時借力躍出，直接摔穿了雨棚，所幸底下有兩簍垃圾，他滾落在地，一時難以起身。

於二波等人隨即躍下，扶起鄭浩南，“大哥！”

鄭浩南咬一咬牙，扶著傷腿站起，“沒事，快走！”

周三民捂著受傷的胳膊，挪到門前，側耳細聽，門外隱隱有騷動。

原本守在門外的四個人低聲交談一陣，便有人離去。

至少走了兩個人，周三民暗想。

又等了一陣，門外沒有對話。

周三民深吸了一口氣，忽然用力砸起鐵門。

門外的人怒道，“吵什麽！”

周三民喊一聲，“有人……！”

門內無聲無息。

門外的人狐疑道，“餵？”

門內寂靜。

那人提高聲，“餵！搞什麽鬼！”

門內依然無聲。

那人掏出槍，半信半疑的打開門，門後光線暗沈。

那人不敢進，伸出手再推開一點，卻被忽然抓住手腕整個拽進門後，周三民閃電一般劈下手刀，狠狠砍中對方後脖。那人軟綿綿倒下。

周三民拿過槍。喘了口氣，定了定神，探頭出門外。

可能真是發生了什麽大事，原本的看守都不見蹤影。

周三民奔出這棟廢舊唐樓，沒幾分鐘，身後便傳來急促腳步聲，他回頭一看，為首追來的正是那個假鄭浩南！但是自己孤身力薄，不宜久留，周三民捂住傷口，一路狼狽逃竄。

他不熟悉這兒，小路暗巷縱橫交錯，有些通往出口，有些盡頭死路。身後的腳步聲卻時遠時近，從未消失。

周三民走投無路，只能往沒有腳步聲的地方奔逃。

不知多久，終於聽不到追兵。

周三民逃得精疲力竭，靠住巷壁，胸口起伏，不住喘氣。

砰的一聲巨響，周三民神經緊繃已到極限，立即朝聲音響起的方向看去。

巷內昏暗，他看見那個假冒的鄭浩南跑來。

兩人視線交匯，假鄭浩南張開嘴，似乎想說話。

驀然，槍響！

周三民平舉槍，眼中滿是痛恨。

他是神槍手，例無虛發。

但是這個人可恨之極，竟然假扮成鄭浩南的樣子，周三民怒火中燒，走上前，擡起手，再補一槍。

他聽見一聲淒厲之極，“大哥！”

周三民楞住。

於二波跌跌撞撞奔過來，沖到跟前。

周三民楞楞道，“……二哥？”

於二波看著地上的人，緩緩跪下去，抱住鄭浩南，臉色白如鬼魅。

周三民松手，手槍當啷落地。

房內很安靜。

安裝在各處小巷的攝像頭將畫面傳送回電腦。

面前一副地圖，紅線標註的便是周三民被驅趕逃跑的那一條路。

耶律原靠住椅背，交疊雙手。仿佛聽見了淒慘至極的哀嚎聲，他閉上眼，品味著，欣賞著，露出微笑。

延平啊，這才是我準備給你的東西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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